畢竟，游戲媒體正在經(jīng)歷一輪密集裁員。雖然企業(yè)通常會以“結構變化”“供應鏈問題”以及“艱難的市場環(huán)境”為由來解釋，但在與從業(yè)者的交流中，他們常常會提到《艾爾登法環(huán)》這個關鍵詞，因為這款游戲曾為很多網(wǎng)站帶來了急需的流量。
“《艾爾登法環(huán)》發(fā)布時給我們帶來了巨大流量，但后來隨著這類大作數(shù)量的減少，網(wǎng)站流量出現(xiàn)了下滑?！贝饲霸贏ndroid Central、iMore以及Windows Central等數(shù)家媒體擔任游戲編輯的卡莉·維洛西這樣說道，“加之疫情影響，游戲報道處于一個有趣的位置，那就是只有大型游戲才能獲得最多流量，除非市面上出現(xiàn)黑馬或者跨界熱門產(chǎn)品?！?
從某種意義上講，裁員就像游戲媒體領域的一場流行病，導致許多網(wǎng)站只剩下極少數(shù)骨干人員，或者完全由新人所組成的團隊來運營。今年6月，Inverse解雇了編輯團隊的部分成員。大約3個月前，Vice傳媒旗下的垂直游戲網(wǎng)站W(wǎng)aypoint突然關閉，其母公司也進行了大規(guī)模裁員。而在更早些時候，《華盛頓郵報》旗下的Launcher、Fanbyte，以及Gamurs Group和Future集團的幾家游戲網(wǎng)站均遭遇了殘酷裁員。
Inverse是一家以千禧一代青年為用戶群體的在線科技媒體，此次裁員涉及娛樂、游戲、科學等部門的編輯
幾位受裁員影響的記者和編輯表示，游戲新聞團隊所面臨的最常見挑戰(zhàn)之一，是要滿足管理層定下的流量和營收指標。對許多寫手來說，《艾爾登法環(huán)》成了超越這些目標的一種關鍵催化劑。“我們決定讓部分成員撰寫全面且詳盡的《艾爾登法環(huán)》攻略，因為篇幅較長的頁面往往能帶來更高收入?！币晃徊辉竿嘎缎彰那癋anbyte撰稿人說，“雖然無法實現(xiàn)流量目標，但也能達成營收目標，這就可以了?！?
或許正是出于對流量的追求，自從被騰訊收購以來，F(xiàn)anbyte逐漸轉型成為一家以攻略為重點的游戲媒體。2022年9月，這家網(wǎng)站突然進行了一輪大規(guī)模裁員，解雇對象包括前新聞編輯亞姆拉·卡恩、前Fanbyte社交媒體經(jīng)理路特斯等人。
路特斯解釋稱，當時她正在度假，沒能接到那通電話。抵達目的地時，她收到了一封模板化的解雇郵件，末尾這樣寫道：“根據(jù)勞工統(tǒng)計局數(shù)據(jù)，一名員工一生中平均會更換12至15份工作。這僅僅是您職業(yè)生涯中的一次小顛簸，我們真誠地希望您能夠以更強大的姿態(tài)從頭再來?！?
Fanbyte的前身是被收購后曾短暫改名為Ready Set，時任總編克里斯·洛里斯柴爾德在網(wǎng)站更名后不久被解雇。據(jù)他透露，那次裁員沒有任何先兆，管理層也沒有解釋理由。4年后，F(xiàn)anbyte編輯團隊也對公司新一輪的裁員規(guī)模感到震驚。按照幾名被裁員工的說法，F(xiàn)anbyte能夠達成高層所制定的流量和營收目標，但這些目標每隔幾個月就會發(fā)生變化。
路特斯補充說：“我的上級想盡辦法讓我們遠離數(shù)據(jù)之類的東西，還會不斷提出新要求。在某些方面，F(xiàn)anbyte員工幾乎與世隔絕……我覺得Fanbyte做得不錯，但管理層的想法是，既然你們已經(jīng)完成了那些不切實際的目標，接下來就挑戰(zhàn)這個更不切實際的10倍目標吧！一旦我們無法完成新目標，就有可能丟掉飯碗?！?
據(jù)報道，F(xiàn)anbyte的裁員非常突然，一些人表示他們前一個小時還在和同事一起工作，直到主編Danielle Riendeau在推特宣布自己被裁員而被公眾所知
去年9月，在Fanbyte宣布裁員的大約同一時間，英國媒體集團Future也進行了幾輪大規(guī)模裁員。前Future游戲編輯卡莉·維洛西說，公司沒有解釋原因，但裁員主要影響了編輯部門。她還提到，F(xiàn)uture子媒體的游戲板塊基本上實現(xiàn)了流量和營收方面的目標，只不過與疫情期間的峰值相比，這兩項數(shù)據(jù)都有所下降。
另一名前Future員工透露，他和同事普遍認為，管理層制定的很多目標根本不切實際。由于全職編輯團隊規(guī)模太小，雇傭兼職人員的預算也大幅削減，資源匱乏狀況給團隊帶來了巨大壓力。
2023年3月，在Twinfinite、Gamepur和Dot Esports等游戲媒體的母公司Gamurs Group進行的一輪裁員中，一批自由撰稿人沒有收到任何遣散費。事實上，Gamurs為兼職作者制定的稿費標準相當?shù)土?，例如Gamepur的短新聞稿費僅為每篇15美元（約合107元人民幣），觀點、特稿等篇幅較長文章也只能為自由撰稿人帶來35至70美元（約合251元至502元）的收入。而電競網(wǎng)站Dot Esports，一篇2000字左右的特稿也只有90美元（約合645元人民幣）。據(jù)幾位曾為Gamurs旗下媒體供稿的自由撰稿人透露，他們平均每個月的稿費收入通常介于400至600美元。
“一般來說每月能從Gamepur獲得大概500到1000美元的收入，但大部分不會超過600美元?！鼻癎amepur自由撰稿人斯蒂芬·勞勒說，“在我將兼職撰稿作為一份全職工作期間，通常每個月會與兩三家媒體合作，但這絕非長遠之計，因為稿費收入只夠承擔日常生活開銷，以及沖抵一些小額賬單?！?
Gamurs在裁員后不久就發(fā)布了一則招聘AI編輯的啟事，要求熟練使用SEO和AI等工具創(chuàng)作高質量內容，每周至少產(chǎn)出200至250篇文章
Gamurs的稿費結構鼓勵自由撰稿人創(chuàng)作更多文章，只要每季度供稿數(shù)量達到某個數(shù)字，作者就能拿到一筆獎金。據(jù)一位匿名人士透露，他曾在某個季度提供了500多篇文章，從而獲得了500美元的額外獎金?！昂芏嘧杂勺迦俗隽舜罅抗ぷ?，拿到的報酬卻太低了。”前Gamepur特稿編輯格蕾絲·本菲爾表示，“這些作者直接受稿費系統(tǒng)激勵，會盡量多寫文章?！?
然而，按照Gamurs創(chuàng)始人兼首席執(zhí)行官里亞德·齊哈尼的說法，這套策略雖然促使兼職作者產(chǎn)出了大量內容，但效率很低，這也是集團決定進行裁員的原因之一。齊哈尼在發(fā)給員工的一封郵件中稱，在Gamurs旗下網(wǎng)站中，大約35%的內容只帶來了不足10%的流量，集團無法承受如此低下的效率。
“我們嘗試過在提升現(xiàn)有版塊流量的同時投資新版塊，卻未能帶來預期的盈利能力，所以沒有理由繼續(xù)投資了。我為公司做出的決定承擔全部責任?！?
《華盛頓郵報》在今年1月關閉了游戲部門Launcher以及兒童專版KidsPost，總共裁減了20個新聞編輯職位
今年3月，老牌傳媒巨頭《華盛頓郵報》的游戲領域垂直媒體Launcher突然關閉，編輯團隊的大部分成員被解雇。但據(jù)前Launcher編輯邁克·休姆在社交媒體上透露，該板塊表現(xiàn)強勁，“吸引了數(shù)千萬用戶，其中大部分是《華盛頓郵報》的新讀者”。休姆的幾名前同事也提到，Launcher的關閉令人意外，因為《華盛頓郵報》的長期愿景是吸引年輕讀者，而這恰恰是Launcher的長項。
一位前Launcher記者指出：“在所有版塊的讀者受眾中，Launcher的讀者最年輕，很多其他板塊的同事都在學習Launcher，因為它完成了《華盛頓郵報》使命宣言中的一部分。據(jù)我所知，我們每年都達到了流量目標?！?
Launcher的編輯團隊被告知，團隊之所以被裁撤，并不是因為他們表現(xiàn)糟糕，或者沒能達成任何特定指標?！度A盛頓郵報》執(zhí)行編輯莎莉·巴茲比在一封內部郵件中寫道：“在對我們現(xiàn)有的人員和空缺職位進行深思熟慮的評估后，新聞編輯部的領導們做出了裁員決定。雖然做出這種改變并不容易，但對于我們保持競爭力來說很有必要，經(jīng)濟環(huán)境也引導我們決定采取行動。我們相信，這些措施最終將幫助我們完成審查權力、賦予讀者權力的使命?！?
不過，另一位前Launcher記者表示，這些陳詞濫調并沒有給被解雇的員工帶來多少安慰?！拔覀儾⒎且驗楸憩F(xiàn)不佳而被解雇，但在很多方面，這仍然令人非常沮喪?！?
幾名受訪的前Launcher員工指出，在稿件數(shù)量、網(wǎng)站流量和收益方面，《華盛頓郵報》沒有強迫編輯團隊完成任何指定目標，作者也能自由地創(chuàng)作他們想寫的任何文章，而不必圍繞《艾爾登法環(huán)》等大作或其他熱門話題來快速撰稿，從而更容易地被搜索引擎收錄。
“剛入職的時候，每個人都告訴我：‘我們希望這是你的最后一份工作，想讓你在這里發(fā)展自己的職業(yè)生涯，在這里待上幾十年’?！币晃磺癓auncher撰稿人透露，“當時我也覺得，也許能在這個地方工作幾十年并且揚名立萬。”
前Launcher記者杉農·廖提到，有時她覺得自己必須每周多寫一些文章，讓網(wǎng)站擁有更多內容。不過她通常有足夠的時間來做采訪，撰寫更有深度的調查類報導。
“在《華盛頓郵報》的工作經(jīng)歷讓我感到非常榮幸……加入Launcher短短幾個月后，就有很多消息源和公司開始聯(lián)系我：‘能不能發(fā)布這條獨家新聞？我想在《華盛頓郵報》看到它?！@很棒，我不想放過任何重要消息，但與此同時，我要處理的事情也太多了?！?
“我寫過很多關于加班的文章，所以經(jīng)常想，如果我不得不為了寫一篇抨擊加班文化的文章而加班，那可真諷刺。即便如此，這都是我強加給自己的……公司從沒要求任何人加班，但我覺得要想寫出一篇客觀公正的文章，我必須這樣做?！?
雖然游戲媒體的密集裁員令人不安，但按照法律事務所Morrison Rothman高級法律顧問維林·盧的說法，這些裁員是合法的。
“遺憾的是，企業(yè)的某些行為是否合法與是否合乎道德，有時是兩碼事。從合同的法律角度來講，沒有任何法律規(guī)定企業(yè)必須以哪種方式解雇員工，是否應當事先通知被裁員工，或者是否告之媒體……員工幾乎得不到任何保護。某些工會可能有規(guī)則，例如要求企業(yè)要先和員工進行談判，工會也擁有一定的話語權等等，但大部分公司根本沒有工會。”
在前文提到的幾家游戲媒體，只有Launcher的前員工屬于某個工會，也就是《華盛頓郵報》工會。據(jù)受訪Launcher前員工透露，通過談判，工會確實幫他們爭取到了更多的遣散費。
鑒于當前的經(jīng)濟環(huán)境，維林·盧建議記者們格外留意雇傭合同中的條款，尤其要仔細查看合同是否包含終止條款，以及自己有沒有談判的空間。“對于有原因和無原因的解約，我們應當區(qū)分看待。如果一名記者因某種原因被解約，那意味著他犯了錯誤，然后立即被終止了合同。但如果無緣無故就遭到解雇，那么也許可以根據(jù)合同中的相關條款與雇主談判，提出自己的要求，比如‘我有權獲得多少個月的醫(yī)?；蚓蜆I(yè)津貼’或者‘我有權拿到一筆解雇賠償金’?！?
但從長遠來看，許多記者對游戲媒體的未來持悲觀態(tài)度。問題的根源在于，時至今日，數(shù)字媒體仍未找到能持續(xù)為頭部利益相關者創(chuàng)造足夠利潤的方法。
“在游戲媒體，某些記者擅長撰寫出色的調查報導、新聞以及極具深度的長篇口述史或特稿。不過總體而言，資源不會流向這些版塊?！本S洛西說，“大部分流向了搜索引擎優(yōu)化過的內容，記者們被要求產(chǎn)出能夠快速吸引讀者點擊的稿件，而這造成了大量內容的同質化，這是困擾整個新聞業(yè)的一大難題。很長時間以來，新聞業(yè)不知道究竟如何賺錢，并為此苦苦掙扎。”
另一位記者指出，隨著裁員潮席卷游戲媒體，競爭變得極其激烈，新人將更加難以進入這個行業(yè)?！拔也恢狼闆r是否還會變得更糟，這段時期太艱難了，我感覺無法看到行業(yè)的未來……許多希望從事游戲新聞報道的年輕人將不得不與經(jīng)驗豐富的專業(yè)編輯競爭，因為他們也被解雇了，正在尋找新工作。如果就連這些前輩也找不到工作，那么很遺憾，新人入職游戲媒體的機會幾乎微乎其微。”
